《秋菊打官司》取景地被曝集体关押“秋菊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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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布时间:2023-05-02 04:15

秋菊山庄

 秋菊山庄房间里的摄像头

■陕西陇县十余“告官”访民被关深山宾馆,饮食恶劣,逼写息访保证 ■游客发帖曝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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秋菊山庄内不可告人的秘密,险被一群乡游的年轻人撕开。

秋菊山庄本来只是陕、甘交界地陕西陇县天成镇上一处提供食宿观光的景点,名头正源于上个世纪90年代张艺谋拍的著名“民告官”电影《秋菊打官司》,剧组驻当地拍摄近两年,随后镇政府借势开发了秋菊山庄,几年下来竟赚足了名气。

今年8月7日,山庄迎来一批西安的客人。他们才一入住,居然发现个别房间顶角安装了摄像头。待一行人回到西安,便在网上揭批山庄的摄像头事件及相关问题。

秋菊山庄方面立即跟帖反驳,承认个别客房确实装有摄像头,但辩称这些客房并不是留给客人住的,而是“特定时期、特定情景下,公司管理的一种手段”。双方由此各说各话,拉开长达两月之久的网络争战。截至目前,这一讨论跟帖已达40多页,近10万人次点击。

什么样的“特定情景”,使得一家山庄需要给自己的客房装上摄像头?

事实上,这帮城里年轻人偶然的一次乡游,已然闯进这座边远山庄的秘密禁区。

秋菊山庄关押“秋菊”

10月11日上午11时许,记者以游客身份陪同陇县青年张永青来到秋菊山庄。张永青35岁,家住城关镇,他打算“要回自己的父亲”。

张永青穿过曲折的小道,径直来到山下四合院门前。张用力叩门,稍后木门错开一条缝,一名男子往外探头。张永青说:“我是张武学的儿子,看他来了。”男子听后,把门又闭紧,说去请示领导。

约20分钟后,院门打开,3名男子依次走出门,又反手把门闭严实了。

穿白衣服的中年男子先开口问张永青:“有啥捎的东西吗,有就放下。”张永青说没有捎东西,白衣男子就说:“不允许看望,这都是老规矩了。”张永青不知道这白衣男子的身份,另两人介绍说这是严(音)乡长(陇县牙科乡,张父户籍在该乡)。一戴眼镜的男子自称姓宋,3人都是陇县乡镇干部。

张永青(下称“张”):“还不允许看望,你啥时候放人。”

严乡长(下称“严”):“咱不是领导,说不来。”

张:“县领导(说了才算)吗?”

严:“哦,这里有县政府委派的信访局的领导,人家不允许见人。”

严又补充说:“咱乡上干部也不想在这呆,这又冷又苦的,谁愿意在这呆。”

张:“我上次给爸捎的手机呢?往里捎衣服时一起捎的。”

严:“手机交给信访局了。手机都没有让本人拿,统一保管着呢。”

宋这时在旁边插话:“快了快了(指张父被放出来),估计就这个月底了,这里没暖气没火,我们也受不了了,不要说乡上,县上干部他也受不了。”

严:“公、检、法都在这呢。”

张:“我妈整天在家念叨,放不放人得给个信,这样我们也有个盼头吧。”

严:“已经放了几个了。”

宋插话:“7个。”

严:“剩下3个。肯定是因为上访事情不正当,是违法的。”顿了顿又补充说,“放了就是要写点东西,第二个嘛,保证以后再不跑(外地上访),你爸不写这个保证书。”

张:“那我爸一直不写,你们就一直不放?”

张永青软磨硬泡,最后佯称进去见一下父亲说服他写保证书,工作人员先是拒绝,正当张折返时,又追出来,同意张永青进院。

脱衣搜身如同犯人

秋菊山庄的秘密就此被撕开,而张武学只是关在山庄失去人身自由的众多陇县访民之一。

今年8月20日,张武学和陇县访民杨生虎、杨根善、严敏娟、邹俊峰、马香香、杨惠娟一起出省上访。此事迅速传到宝鸡(陇县属宝鸡市)方面驻上访地人员耳中。随后,张武学等7人被截访。访民讲:“一帮干部把我们全部装上了一辆面包车。”

8月23日凌晨,汽车抵达陇县县城后并未停下,而是开进深山,来到关山脚下的秋菊山庄。

杨生虎犹记得车在山庄院前停下时的情景,“民警来了30多人,政府干部也有30多人,一共70多人冒着雨站在那里。”访民一看那架势,只好听安排下了车。下车后,“两边一人一夹,就把我们押送进山庄的四合院房间里”。

“房间的顶角安装有摄像头,房间里三张床,我住中间一张,两边的两个女的监管是教育系统轮流安排的女教师。”31岁代课教师出身的严敏娟在日记中记述,“一日三餐由这些人给我端,早晚一个馍、一碗汤,不给菜吃,中午一碗面条不放菜。我的活动范围只能是106房间。有时候会被允许出去在巴掌大的一个院子里晒一会儿太阳”。

严敏娟说进来第二天晚上,四个人要收她的手机,她拼死不交,尽管后来发现信号全无拿着手机也打不出去,但她利用手机偷拍下了监管自己的两名女干部、值守大门的警察以及每天上午提供的稀粥馒头和中午提供的面条。

而公安局的两名警察曾带着两名女协警到她房间搜查行李,并让她脱衣服搜身。

严敏娟说她还遇到了备感屈辱的事情。她的父亲严浩利给她提来一包衣服,看管干部当着父亲的面把提包打开,把里面的衣服一件一件拿出来抖了又抖,“里面什么衣服都有,父亲只好跟他们喊,‘我女儿又不是犯人,怎么能这样对待一个姑娘家呢’?”

更多访民曾被关押  

正如前述严乡长透露给张永青的情况,县上把访民关进秋菊山庄的目的,就是要迫使他们写下保证书,保证不再出省上访,甚至从此放弃上访念头。

访民说这份保证书其实就是“保命书”:“我们大多年龄都在60岁以上,经不起像对待犯人一样的折磨,往往在里面饿得受不了,为了保一条老命,只好委曲求全写下保命书。”

此次关进山庄的7位访民中,杨生虎于9月25日写下保证书,并对着录像机表了“不再上访”的决心后,得以放出,前后关押34天。严敏娟于9月19日放出,关押28天;邹俊峰因病于8月28日放出,关押6天;杨根善因自己的官司开庭,接到法院通知后于8月30日放出,关押8天。马香香、张武学、杨惠娟至今仍关在山庄。

被在秋菊山庄关押过的陇县访民并不止上述7人。随着调查范围扩大,越来越多的访民拿着证词,摁上手印,找到记者揭发他们被关押的事实。

何根存,66岁,陇县下岗职工,先后两次被关进秋菊山庄:2008年3月进京上访后,拉回关押5天,2010年6月、7月共关押39天。关押期间,何根存为了对恶劣不堪的饭食取证,一次吃饭时藏起了馒头。直到现在,何仍然随身带着这个快要发霉的小馒头,逢人就捧出来,控诉被关押期间的非人待遇。

边世彪,66岁,原陇县食品公司职工,同样因进京上访,2010年6月20日被关进秋菊山庄,8月16日得以放出,一共关押58天。边世彪放出后在医院查出脑萎缩及萎缩性胃炎,目前仍在住院。

陈耐命,陇县牙科乡申家咀村四组村民,因进京上访,于2010年6月20日被关进秋菊山庄,后因病被紧急送往陇县医院治疗,实际关押共5天。

张友仁,53岁,家住陇县宝平路。2010年5月和妻子邓小翠一起上访后被截回,两人一同被关进秋菊山庄共20天。

李玉兰,67岁,陇县城关镇东街村二组村民,2008年3月份,在上访时被截回,关进秋菊山庄。

张世忠,62岁,陇县城关镇西关村四组村民,2010年9月份进京上访20余天,“回到陇县后,还要被拉到秋菊山庄关押,因为我有高血压和严重的心脏病被免除”。

除此之外,据访民指证,陇县访民严建娥、王银仓等人也被关押过。

都是“民告官”案件  

一批又一批访民被关进秋菊山庄后,陇县政府也为此投入大量人力物力。在前述张永青与3位政府工作人员对话中,宋也曾当面跟张讲,县上主要抽调了公安、法院、检察、司法、信访五家的工作人员上山,每个单位都有主要领导挂帅。

然而,访民反映,如此之多的干部被派到山庄,除了监管他们的行动并迫使其写下保证书之外,对于各人上访的问题,从来不过问,也一直没有人出面解决。

而访民的心结也正在于此。访民说,他们最初遇到的问题可能并不大,但找地方政府和干部说理,要么推诿要么置之不理,在这种情况下,他们只好选择信访道路。

记者统计后发现,上述10余名陇县访民所上访的问题,大都涉及房屋强拆、补偿不到位、教师任用不公、司法腐败、官员腐败等问题,这些问题又全是“民告官”案件。

访民的感受是,政府工作人员一听到“民告官”的案件就很敏感,大多没有耐心听他们把事情讲完就开始打发他们,这让他们感觉“底下干部屁股已经坐歪了,跟他们有理都说不清”。

老大难问题“解决了”  

陇县全县信访工作归口到县委常委、政法委书记分管。10月12日下午,记者来到县政法委,遇书记外出,后政法委指定专人负责介绍相关情况。

政法委干部讲,县里前几年信访形势确实比较严峻,但现在已经整体好转了,而这种转好的局面正得益于县里规范上访秩序的相关工作。一名干部甚至认为,目前县里一些访民之所以缠访不断,与前几年县里个别访民通过上访获得了好处有关。这名干部同时不赞成为了息事宁人,通过给访民一些利益倾斜来化解矛盾的做法,他认为这些做法可能招致更多缠访。

“你们在对待一些出省上访人员时,采取集中到秋菊山庄这种办法,也耗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,到底有没有效果呢?”记者问。

对这一问题,政法委干部没有直接回答,而是解释说,这主要是让信访人员加强学习相关信访条例。

记者注意到,从陇县对外公开宣传看,在解决信访问题上,县里也曾推出一些举措,旨在从源头上排解危机,比如法院推出的“一村一法官”,在村里建立“法务厅”,同时安排政法、行政机关等14个部门进驻信访大厅,做到办公“一厅式”、服务一条龙、解决纠纷一体化。

然而,实践层面的情况是,旨在“规范上访秩序”的强硬管控似乎更能解决具体的信访事件。记者了解到,陇县推动了秋菊山庄这样的管控举措,还划出专项财政资金和政府编制,专门成立一支维稳大队,来援手处置县里的信访突发事件。

陇县方面资料显示,2010年7月,陇县公安局成立维稳大队,“大队共有警力34名,其中公安民警4人,协警30人。”

吃财政的维稳大队甫一成立,其“功效”便迅速显现。陇县方面统计后认为:“陇县公安局维稳大队成立以来,共处置群体性事件6起,涉及人员90人,处置非法缠访、闹访事件25起29人,强制带离现场训诫教育17人。从而有效地维护了陇县的社会稳定和政治稳定,解决了县委、县政府的‘老大难’问题。”

据《瞭望东方周刊》